不规范养狗致伤人事件频发，怎么破？

 

撰文 | 陈代波、叶慧娟等

【写在前面】近一个月来，上海连续发生数起因为不规范养狗导致的伤人事件，尤其是闵行区一位日籍女士被烈性犬咬伤引发舆论热议。为此，我们会同专家学者梳理了近年全国由于不规范养狗引发的舆论争议、舆情事件及后果，采访了物业、警方、市民等，分析了养狗纠纷处理难的主要原因；并借鉴国外经验，提出了加强综合治理的若干建议。

一、不规范养狗频繁引发纠纷甚至刑事恶性案件

1.不规范养狗导致居民被咬伤抓伤事件频发。国家统计局上海调查总队发布的“闵行区文明养犬网络问卷调查报告”显示，近一半（49.2%）养狗家庭的狗侵扰/攻击过别人；38.6%的受访者曾遇到过犬类的侵扰/攻击。有数据显示，武汉市每年有18万人接种狂犬病疫苗，其中6成系被狗咬伤或抓伤，即武汉市每年就有10.8万人被狗咬伤抓伤。

一名被狗咬伤的儿童正在注射狂犬疫苗。视觉中国 图

成都某记者对当地20个小区的调查结果显示，被狗咬到或者受惊吓的居民占到半数以上。注射狂犬疫苗是保护被咬伤抓伤者的唯一途径，然而狂犬疫苗并非百分之百的有效。根据公开报道，仅在今年4月，江苏苏州一位29岁男子和连云港一位3岁女童分别在注射狂犬疫苗三天后死亡。对此，一些市民对狗有恐惧感，“散步时，只要看到对面有狗走过来，马上就抱起小孩”。

2.一些养狗人士不负责任，随意抛弃宠物犬，导致大量流浪狗变成“移动定时炸弹”。据有关部门统计，我国现有4000万只流浪狗，流浪狗伤人事件频频发生，而被流浪狗咬伤导致狂犬病发作死亡的新闻也屡见于媒体。有舆论认为，没有打狂犬疫苗的流浪狗，是威胁民众生命安全的“移动定时炸弹”，“说不准什么时候给无辜的路人带来灭顶之灾”。

一条流浪狗在马路上穿行。 视觉中国 图

3.不规范养狗成为“火药桶”：争执、吵架成常态，暴力程度不断升级，甚至引发刑事恶性案件。养狗和不养狗者共处一个社区，公共空间重叠。因养狗者遛狗不拴绳、不戴嘴套、不打扫狗粪等不规范行为及狗吠影响休息引发的纠纷经常发生，从口角到打斗乃至刀捅，暴力程度不断升级，刑事恶性案件也不罕见。例如，2018年上海一在校大学生因为遛狗没拴狗绳引发纠纷打死邻居，宁波一男子因狗吠影响自己睡眠而杀死邻居一家三口。

4.爱狗者与不爱狗者两大群体对峙，网络暴力事件时有发生。近年来，爱狗者与不爱狗者两大群体网上对峙日趋激烈，进行人身攻击，“相互伤害”。2017、2018年，广州、长沙、南京等地发生数起因为养狗纠纷引发的网络群体对抗的舆情事件。2018年8月，一篇题为《遛狗要拴绳，异烟肼倒逼中国养狗文明进步》的网络文章更是引发两大群体激烈对峙：爱狗者强烈谴责，不爱狗者赞赏有加。宁波因狗吠导致的灭门惨案发生后，少数网民不谴责残忍冷血、丧心病狂的行凶者，反而幸灾乐祸，“你不跟人讲道理，就会有刀来跟你讲道理”“今天要么狗死，要么你跟狗一起死”。

二、不规范养狗导致的纠纷处理已成为普遍性难题，“物业、警方等都感到头疼、有些无奈”

1.养狗者与不爱狗者、怕狗者存在不少难以调和的冲突。

第一，利益冲突：人与狗争夺公共空间。在同一公共空间之中，养狗者希望自家狗撒得欢快，不爱狗者希望自己和家人过得安全自在；养狗者不希望用绳子和嘴套束缚爱狗，不爱狗者不希望自家的老人孩子受到威胁，但大多数人的作息时间相似，公共空间的狭小局促使得二者的利益冲突难以避免。

第二，价值冲突：人狗平等还是人权高于狗权。在一些养狗者看来，狗是人类最亲密的朋友，甚至认为“我家狗就跟我孩子一样”“别人家的孩子并不比自己的狗更高贵更重要”。然而不少不爱狗者虽然承认狗也有忠诚、可爱的一面，但认为“把人与狗同等对待就是侮辱人类”“人畜不分的现象，其本质是权贵特权的延伸”“救助流浪狗却漠视流浪儿童是做作的伪善”。

第三，心理冲突：过于自信与狂犬病高致死率的安全焦虑。一些养狗者认为，自己的狗很温顺听话，不会随便咬人。少数不文明养狗者甚至出言挑衅，“对于因被狗咬过或者天生惧怕狗狗所产生的心理问题，我们没有义务为此承担责任”“又没有咬到你孩子，咬到了再说”“就算咬到了，我也赔得起”“为什么我的狗不咬别人偏偏咬你”。而由于狂犬病发作后的致死率几近100%，一些怕狗者对此有严重的安全焦虑，感觉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，怨气不断积累，导致毒狗、摔狗、打狗等报复性行为不断发生。

一条无人照看的黑狗在城市社区公园内游荡。视觉中国 图

2.各地养犬管理条例执行情况不尽人意。尽管全国不少省市都制定了地方性养狗管理条例，但对不规范、非法养狗行为的约束效果不太理想。有研究对35个城市养犬管理条例进行过梳理，发现普遍性的问题有：一是多数城市规定公安部门承担养犬管理责任，但警力难以负荷；二是对违规养狗行为处罚力度过低（如个人违规养犬行为的最低罚款为20元）；三是对遗弃宠物犬的行为惩处不够；四是犬只伤害他人情况下养犬者的法律责任规定模糊；五是没有规定养犬者需购买犬只伤人强制保险；六是有的规定对养狗群体涉嫌歧视，引起群体性心理抗拒，比如不少地方规定7:00-19:00不得遛狗，可能使得犬只失去晒太阳的权利，难以被执行。

3.不规范养狗引发的纠纷处理难，“物业、警方等都感到头疼，有些无奈”

第一，物业表示：劝阻无效、协调无果、执法无权。“来物业投诉遛狗不拴绳、不带嘴套的业主实在太多了，每天业主群里都会有抱怨，但我们物业只能提醒、建议和劝说，不能强制”“我们已经出台了《规劝措施》，用小喇叭播放养犬规则，保安口头劝诫；对拒不改正的，物业公司形成记录并通报批评，但纠纷频率依然很高”“业主不听劝，总不能把业主抓起来吧”。

第二，公安部门表示，警力有限，且涉及多个部门，需综合治理。有统计显示，上海公安部门仅在2018年1-9月，就收到10639个涉及到犬类管理方面的投诉工单。某基层民警表示，连人都快管不过来，能够出警已经很不容易；即使出警了，也只能是以调解、警告、批评教育为主。还有舆论认为，按照《上海市养犬管理条例》，办一张合法养狗证需要兽医主管部门、宠物医院、派出所等多方经手，其中一个环节有漏洞，就可能出问题。比如，处在前端“把关”环节的宠物医院在确定犬只品种（比如是否属于烈性犬）时，目前并没有非常科学、标准的鉴定方式，基本上都是根据肉眼判断其外观来确定品种。

三、若干建议

1.借鉴国外管理经验，通过合理修订养犬管理条例等方式，提高不规范养犬者的违法成本

第一，德国养犬管理严格，需交税、强制保险，进行养前培训等。德国柏林市规定养犬必须交税，第一条狗120欧元，第二条狗180欧元，不允许养第三条狗，未及时申报缴纳养狗税者最高罚款1万欧元。为赔付犬只可能造成的损失，德国不少州都规定养狗人必须为狗缴纳强制保险，如柏林市政府规定：养狗人必须为狗购买不低于100万欧元赔偿额的责任保险。尽管不同的保险公司保费不同，但德国养狗人每年通常要为狗缴75至270欧元保险费，具有危险性的狗还要多付30%以上的保费。加拿大也规定危险犬类必须办理保险，每年需交600加元，一般犬类无需保险，但必须每年注射防疫针。德国还规定，主人和狗必须一起到专门的学校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培训学习。学习课程包括狗对主人的服从训练、训练狗对外界噪声不产生敏感、狗与人和谐相处的伴侣训练、狗对红绿灯等各种日常标志的认知和服从训练等。对于不培训的狗，狗主人将面临重罚。

一家宠物学校请来训犬师教授人们如何训练自己的宠物狗。视觉中国 图

第二，对狗伤人的预防措施不到位者予以重罚。一些国家为预防狗伤人，强制养狗者做好预防措施，否则将予以惩罚。如瑞士规定，任何狗外出都必须配戴嘴套，否则警察将视情节开出不少于600瑞郎的罚单。德国规定，在公共场所对狗看管不严最高可罚款25000欧元，另外还可以对狗主人处罚三年监禁；对不遵守养危险狗规定的行为（如上街不采取安全措施）最高可罚款25000欧元，未经允许就饲养、训练、繁殖、出售危险狗最高也可罚款25000欧元。

第三，严厉惩处恶犬伤人的狗主人。2014年，英国议会通过《危险犬类法案》，大大提高了对狗主人的刑事追责力度：如果恶犬伤人，狗主人将面临最高5年有期徒刑; 如果恶犬咬死人，狗主人将面临最高14年有期徒刑。美国没有制定统一的犬只管理法案，但大多数州对犬只伤人的狗主人都采取严厉的惩罚措施，致人受伤的，养犬者要承担经济赔偿责任，致人死亡的，则面临严厉的刑事惩罚，最高可判处终身监禁。如加利福尼亚曾有3位狗主人因其所养犬只咬死他人分别被法院以二级谋杀罪判处15年有期徒刑或终身监禁。

第四，严惩遗弃狗的行为。有报道显示，在德国很少有流浪狗，原因在于弃养行为会被严惩。如柏林市规定宠物狗必须佩戴写有主人姓名和住址的项圈，还必须植入录有相关信息的芯片。一旦养狗者弃养，有关部门将根据芯片找到主人，养狗者将面临最高9万欧元的罚款。意大利也规定，遗弃宠物者最高将被处以l万欧元的重罚。

2.加强分类管理，通过建立无狗社区、爱狗社区或狗公园，划定遛狗区域等方式，满足不同群体的差异诉求

第一，可以尝试建立无狗社区和爱狗社区，最大化地满足爱狗和怕狗两大群体的差异化诉求，大幅度降低矛盾冲突的发生概率。比如美国有的地方规定，市区公园不准宠物入内，郊区公园对狗收门票。第二，有条件的地方，可以按照片区建立狗公园，尊重犬只晒太阳等自由活动的权利，满足犬类及其主人的心理诉求。第三，在社区中选择离交通要道较远的区域设立固定的遛狗区，并配备防雨棚、座椅、水池、狗粪收集箱等辅助设施，满足文明养狗者的合理遛狗需求。

3.有条件的社区，可试行电子狗证（芯片）打卡和狗脸识别等人工智能技术等，实现大数据精细化管理

第一，以社区为单位，建立所有狗类及其主人的数据库，并通过电子狗证（芯片）跟踪和电子响应网络实现动态管理；第二，运用狗脸识别技术和视频监控网络，对违反养狗条例的各类行为实现自动报警，为养狗纠纷处理提供一手的视频证据。第三，有数据显示，目前我国宠物犬只有不到三成接种兽用狂犬疫苗，远低于70%的最低有效疫苗接种覆盖率。可尝试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的帮助下，实现电子狗证（芯片）办理注册与狂犬疫苗注射信息的实时共享，依法惩处不按期注射狂犬疫苗和遗弃犬只的犬主，实现宠物犬防疫全覆盖。

4.在借助动物保护组织等社会团体加强对流浪狗的治理的同时，对极端狗权主义者等进行必要的引导和约束

第一，数量庞大的流浪狗不仅威胁人民群众生命安全，而且容易造成随地大小便有碍市容、传染疾病，影响交通、破坏生态等社会和环境问题，有关部门可充分发挥动物保护组织的力量，通过收容、免疫、饲养、安乐死等多种方式，加强对流浪狗的治理，最大程度地保护人民群众的人身安全。第二，一些极端爱狗人士强行将狗命凌驾于人命之上，绑架全社会为自己对狗的特殊情感买单，不仅扰乱了社会公共秩序，也激起了不爱狗者的强烈反感，容易引发社会群体对立。对于极端狗权主义者，建议加强必要的舆论引导和社会情绪疏导，对于其极端行为扰乱社会秩序、侵害他人合法权益者，应根据相关法律规定，追究其法律责任，予以必要约束与惩罚。

（作者系华东政法大学教授、副教授）